妾泪恰似三更雨

文人的婚外恋，历来被誉为风流韵事。可是，明朝法律，严禁官员出入妓院狎妓宿娼，不得纳妓为妾。但再严厉的法律，也有逆行者。太守丘齐云与营妓呼文如就是一对敢于吃螃蟹的情侣。

他俩的旷世奇缘，能有好结果吗？

丘齐云（1542－1589），字谦之，号泰若，湖广麻城人。嘉靖四十四（1565）年乙丑科进士，时年二十四岁，授四川富顺知县，后来，因政绩突出被升为户部郎中。万历四年（1576年），调任为广东潮州知府。赴任途中，他在黄州遇见能诗文、善琴画的江夏营妓呼文如。两心相悦，一志钟情。

呼文如，小名“祖儿”，姓呼延，是匈奴贵姓。母亲病故后，呼文如孤苦伶仃，家徒四壁，卖身葬母，入为江夏营伎。

“伎”与“妓”都是指以歌舞为业的女子，但前者侧重以歌舞技艺营生，后者则侧重以卖身营生，二者有明显区别。“伎”作为演艺职业是从汉代开始的，称为营伎，专供军中将士陪酒欢娱。从此，历代相袭。

呼文如父亲做过一任京山知县，家境殷实，母授翰墨，学颜习欧；十岁便琵琶丝竹、刺绣描鸾无所不会；年十一二，出落得神姿艳发，窈如婵娟，江城调笑无双，所写诗词，堪比薛涛、漱玉；所绘兰草，文人千金难求，画一枝梅花，让文士不敢续笔，妥妥个世间尤物。

丘齐云下榻黄州时，精明的商贾见是户部外派潮州的太守，认定将来一定大有作为，是一支难得的“实力股”。于是，殷勤地为他设宴洗尘，还请来江夏名优呼文如唱南戏、陪游黄州名胜。

丘、呼一见倾心，难舍难分。丘齐云许诺三年任满，将纳呼文如为妾。这使呼文如十分感动，因为一般人纳妾是为“上事宗庙，下继后世”，而这时的丘齐云已有个儿子丘坦（长孺）。显然，他只是为了爱情。

然而，时任忠州通判的父亲丘梁，坚决不答应，认为纳伎为妾，没辱门楣。呼文如得知后，悲痛欲绝，刺血写下一首诗：

长门当日叹浮沉，一赋翻令帝宠深。岂是黄金能买客?相如曾见白头吟。

见父亲反对，呼文如誓死不渝，丘齐云却踌躇了，因为明制官宦四十内有子女者不允许纳妾，更不允许纳伎为妾，否则罢官。呼文如倒看得开，她赠小诗曰：

有官亦何喜，罢官亦何悲。一官生罢去，是妾嫁君时。

为了表明坚强决心，呼文如改名“丘家文如”，以夫姓明志。

丘齐云的风流韵事，迅速在士林传开。不久，果然被罢官回家（时年38岁）。呼文如也私奔至麻城丘家，甘愿以妾身侍候夫君。然而，看似花好月圆的爱情，却隐藏着巨大的危机——这就是古代的媵妾制度。“媵”，是从女方陪嫁而来的侄女或妹妹。其说见《仪礼·士昏礼》，郑玄注：“古者嫁女，必侄娣从之，谓之媵。”妻之侄娣成为丈夫合法的配偶，其子女亦为本家族合法继承人。

妾一开始就与妻、媵不同。古人说聘则为妻，奔则为妾；妾是买来（或自由恋爱）的，不能行婚姻之礼，不能具备婚姻的种种仪式；妾以夫为君，为家长，俗称老爷，而不能享有与妻、媵同等待遇；还不能参加家庭祭祀，也不能被祀；如果冒犯丈夫，其罪加妻一等。

在这种制度下，妾作为夫与妻的奴隶，主要表现在：一、妾无行动自由，妾如出门要得到妻的批准；二、妾无私自受礼的自由，如有赠予，必得妻的批准；三、妻有随时训斥妾的权利；四、在家庭典礼上，妻按尊卑之礼伺候长辈，妾按主奴之礼伺候妻；五、妾对妻有绝对的人身隶属关系，听凭卖、赠；六、妾所生子女，即所谓“庶出”的子女，一律都以正式的妻子为母，即正式合法的母亲；做妾的只算是为正妻代替受孕等等。

由于封建贵族奉行“三房六妾”，故同为妾者也是不平等的。一部《红楼梦》，可以形象地解说这个问题提供例证：《红楼梦》中，有二房、姨娘、通房丫头三个等级。这三个等级可以统称为妾，如尤二姐是二房；赵姨娘在贾府中称为“赵妾”，为第二等妾；平儿是通房丫头，在贾宝玉眼中，她又是“贾琏的爱妾”，她与男子的同居是随意的，没有任何仪式，完全没有独立的人格和人身自由，甚至可以随时被卖掉，如香菱就是，也可以当作礼品来交换。

《金瓶梅》展现了晚明社会广阔的生活图景，表达的主旨是多元的，但就其文字占比而言，着重写了西门庆家的纷繁的妻妾争宠纠纷。西门庆的正妻是月娘，另有李娇儿（妓女出身）、孟玉楼、孙雪娥、李瓶儿、潘金莲五妾，西门庆在世时为争宠，相互明争暗斗，刀光剑影，难解难分。西门庆死后，除李瓶儿死在西门庆生前外，其余四个均被正妻月娘逐出家门，其中潘金莲最惨：西门庆死后，被月娘以三十两银子卖给人贩子，接着又转卖两次，而终无着落，最后，被武松挖心砍头。

笔者认为，《金瓶梅》的作者是麻城丘长孺，其中人物都是有生活原型的。

丘齐云与呼文如的真心相爱是没得说的。丘齐云将与呼文如间的诗词唱和汇成《遥集编》出版。但是，无论他俩怎么相爱叛逆，也怎么绕不过封建妻妾制度的残酷现实。丘长孺在一首《行香子》词中写道：“但愿家人莫闹喧，勤劳家计，吃苦辞甘，但乐陶然，乐自在，乐尧天。”可见丘家妻妾纷争之一斑。

丘齐云终因罢官和家道中落抑郁英年早逝，呼文如也被逐出家门。

一段才子佳人的凄美爱情故事，给人的思考是绵长的。（刘宏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