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办单位: 麻城市融媒体中心

投稿邮箱: mczfw@163.com

麻城文学 > 正文

永不消逝的驼峰

来源:麻城新闻网 | 2016-01-08

流年似水,光华如梦,转眼间爷爷阔别我们已有十个年头了。十年间,虽然阴阳两隔,相差万里,但丝毫不妨碍我们在梦里相聚。很多次,夜色朦胧,清辉满地,爷爷拖着佝偻的身躯,蹒跚地走进我的梦里。在月光的影射下,耸立如驼峰一般的脊背成为我辨识他的唯一标志。

那是04年4月的某一个清晨,美梦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,老家的四爷打来电话告诉父亲爷爷去世的噩耗。在一番仓促的准备后,我与父母旋即赶往老家。到了老家,在老屋的东厢房里,摆放着由两条板凳、一张木板搭成的简易床,早已断气的爷爷搭着白布躺在上面。阳光透过小窗,投在爷爷身上,满目辉煌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灵魂出窍的人,11岁的我,没有一丝害怕,相反出奇的平静。因为躺着的是父亲的父亲——我的爷爷。

爷爷生前与奶奶住在乡下的老家,作为兄妹里最先进城的父亲一直都有将爷爷、奶奶接进城的想法,由于家中条件所限,直到爷爷去世也未能如愿。那时交通状况堪忧,从市区到各乡镇没有几条像样的公路,基本上都为土路,一遇下雨天便崎岖不平、泥泞难行,对于人车都是一项不小的考验与折磨。待到镇上,还需换乘加载塑料棚子的农用三轮,走更加狭窄的山路。这于体质孱弱、极易晕车的我来说,无异于一场噩梦,因此我很少回老家,哪怕是逢年过节。与爷爷在一起的时间很短,相聚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。对于爷爷,无论从哪方面也就知之甚少。直到奶奶去世前两年,从奶奶、姑姑的口中,我才陆续得知一些关于爷爷的往事。

爷爷原本出生于一个地主之家,家境殷实。不巧,出生时赶上家道衰落,由于曾祖父嗜赌,将家中的财产输的所剩无几,地主身份名存实亡。好在几个伯父于临近的蕲春等县,任着国民县政府保安队长一类的权职,尚可接济,日子虽然紧巴,但还没到忍饥挨饿的地步,童年的日子也算无忧无虑。后来,蒋介石带着他的中华民国退守弹丸之岛,共产党则乘胜将红旗插遍大江南北,各级人民政权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建立,一个不少的照单接收着各个山头、河流、城市、乡村,老家自然也是红旗飘飘。赖以支撑的伯父们在这势不可挡的滚滚红流面前作出了正确的选择,保全了性命。没过多久,土地改革、反右派等运动接踵而至,基于在大跃进、人民公社化中的良好表现,爷爷的地主帽子被暂时忘记。虽然十几年过着心惊胆颤的生活,却也相安无事,没有什么大麻烦。期间爷爷娶妻生子,奶奶和孩子的加入,为单调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抹明快的青色。

可好景不长,一场席卷全国的暴风雨悄无声息的来临,无数人的命运就此转轨。在这场浩劫中,爷爷终究难逃厄运,但对于部分人而言,他又是幸运的,因为仅被发至邻近乡镇修建水库大坝以作劳动改造,罪名是可笑的资产阶级尾巴残留。为此,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见爷爷劳作时的情景:烈日炎炎,爷爷挥舞着锄头,一下、两下....地面的土才稍有松动;夯土或许是最害怕的事情,三五人一组,每人手执一方绳端,齐力将几百斤的石碾抛向空中....瘦削单薄、形锁如骨的爷爷怎会有如此气力啊!但不管怎样,爷爷最终都坚持了下来,并随着大坝一起,日积月累终可独挡一方。或许,驼峰就是这时悄悄跟上爷爷的。

这样的生活随着一位矮个子的精干男人上台截然而止,与其一起的还有一系列诸如包产到户、改革开放等务实的行为。但在一系列的动作之后,广大农村除了每户人家分得几亩田之外,农民们的生活似乎并没有显著改观。爷爷仍在为全家的吃喝拉撒延续着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旧状,丝毫容不得半点含糊和耽搁。孩子们上学的开支更是一笔奢侈而沉重的负担,最后迫不得已,举全家之力供成绩最好的父亲上学,父亲才得以早早出山,有了现在的成就。这一晃又是十多年,爷爷的驼峰早已现形,甚至高过了头顶,劳作仍在继续....

如此经历在爷爷身上有着很明显的体现:皮肤黝黑干瘪,皱纹密布深似沟,像命运故意留下的手迹;骨瘦如柴,背驼如峰,一双眼睛不大,却发着凌厉的目光,让人看看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。这在很大程度上促使爷爷成为我幼时畏惧的人。

幼时的我,活泼调皮、胆大包天,满脑子坏水,一张小嘴不饶人,逢人遇事,吐出的净是些难听的话。到了老家依然我行我素,弗如螃蟹上街——横着走,常常闹得鸡飞狗跳,左右不欢,邻居不断上门揭发“罪行”,为此没少挨爷爷的打。尤其有一次让我记忆犹新,起初爷爷忍着脾性只是嘴上说两句罢了,而我则屡教不改,对爷爷的训诫置若罔闻,继续胡作非为。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敢于公然顶撞爷爷,附带着一些大不敬之类的话。爷爷动怒了,脸上的皱纹顿时活动了起来,像待发的弓箭,原本威严无比的脸色更是变其本而加厉,凌厉的目光可以清晰的看见火花,食指与无名指的完美组合,则在我的头顶留下了响亮的一记。我也不甘示弱,虽不敢还手,但嘴上可没闲着,紧接着又是响亮的一记....几轮反抗过后,冲突便以我的偃旗息鼓而告终。

就我的性格而言,一般不会轻易屈服,可在爷爷面前,无论怎样也组织不起像样的抵御,尤其是每当看到爷爷高耸的驼峰时,一种天然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,先前积攒的所有“厉害”瞬间土崩瓦解,没有丝毫反抗的意识与力量。这样的直接后果是:与爷爷的关系一直处于交恶之中,并将爷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笔一笔记在心中,累积着期待来日偿还的想法。后来事实证明,偿还的想法越是迫切,对于爷爷的感情越是深厚。

然而僵局不能总是持续,只有一方先让步,才可破局。就是这样一小步,话语寥寥、不善言谈的爷爷一直都在用着农民骨子里最纯真、质朴的方式,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爷孙关系。司马迁曾说民以食为天,吃在农村是头件大事,一日三餐尽显一家的生活水平及宽裕程度,很长时间里,鸡鸭鱼肉只有过年才能见到。每逢我来,节俭的爷爷都会起早,赶趟儿似的前往祠堂采购一些新鲜的鱼、肉及蔬菜,抑或就地取材杀鸡炖汤,置办丰盛的饭菜,这些在爷爷的生活里是不常见的。于此,我却并不怎么领情,一是挑食的毛病相当严重,尤其对肉的要求近似于苛刻,常常挑肥拣瘦;二即不甘放弃这样一个回击爷爷的机会,任凭苦口婆心的劝说都不愿松口,爷爷失望的埋头,让我找到了胜利的感觉。成功的感觉是心理的,饥饿的滋味是现实的,饭后一小时让人煎熬难忍,原想趁着没人溜到厨房寻觅剩食,却碍于面子与保住胜利果实的问题,最终也未付诸行动。这些爷爷都了然于心,外出前,会嘱咐奶奶在适当的时候给我准备蛋炒饭。看到热气腾腾的炒饭端到跟前,便毫不犹豫的狼吞虎咽,吃的一干二净。奶奶的蛋炒饭也因此成为童年记忆里最美的味道之一。

爷爷去世那年春节前,在老家吃罢团年饭,最后只剩下我与爷爷,进行着爷孙俩最后的一次谈话。虽为谈话,但更像是告别,因为大多时候是我在倾听,爷爷在诉说,且内容多为自觉不详、恐时日不多一类的话语。当时由于还小,无法理解,也不敢随意搭话,唯有低首聆听,觉得爷爷变得有些陌生和奇怪。而爷爷转身离去的刹那,我才发现爷爷是如此的老态龙钟,步伐不再踏实稳健,高耸的驼峰没有了咄咄逼人,头似乎也撅的更低。三个月后,爷爷去世了....

翻开日历,又是新年将至,每年此时都会不自觉的想起爷爷,想起往事历历在目,越想便越为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。可斯人已逝,再多的愧疚也无济于事,不如为爷爷祈愿来的更加实际,祈盼爷爷来生转世,找到一个好人家,不再受苦。秋色萧索复萧索,春光烂漫又烂漫,爷爷和他那醒目的驼峰,已经深深嵌入我生命的记忆,无论岁月怎样洗礼,都将永不消逝。

0713-2952794

麻城融媒微信公众号

手机版

麻城发布微信公众号

云上麻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