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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连几天的奔波,好容易处理完凤娇丈夫的案子,傍晚时分,在临街的一个酒吧里才有暇细致地端详起她来。心里在说,这就是我曾经的初恋情人么?
酒吧里,萨克斯婉转的旋律在昏暗的灯光里回荡,我把目光贴在她的脸庞,似乎要从她的脸上重阅年少时的往事。
那一年初夏时节,雨水很是丰沛,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,村前不远的河湾里涨满了水。端午前后,天放晴了,河那边的场子里一连好几天演皮影戏,村里的大人天天前去赶场,留下我们一群孩子在村里玩耍。其实我们那时也不是太小,上初中,凤娇小我一岁,十三、十四的样子。一天夜里,月亮刚刚露头,我正在河滩里替大人看守刚割下来的黄豆。
突然,凤娇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,一把拉着我的胳膊,说“我们去看戏吧”。
“不行呢,我要照看豆子”。
“今天非去不可”,她的性子又上来了,一把把我拉了个踉跄。
“就是我同意了,也不成,河里水太大”。我知道我拗不过她,只好这样说。其实一半是敷衍,一半是实情。河不是太宽,过去过河泅着就过去了,水没有今年这般大。今年水都快漫上河床了,大人们都是用渡船渡过去的。
“还是你背着我游过去嘛”,她又娇嗔地耍起赖来。这是她一贯的手段,最狠的一招就是哭,但她从不在我面前哭出声来,不是假装,而是真的流着泪默默地抽泣。有次她哭了半天,我怎么也劝不好,便恼了她一句,你哭吧,大声点。没想她忽然噗刺一笑,说,我只是为你哭,只哭给你看。其实每次不待她真哭起来我就败下阵来。
我怕她又来这一着,只好说:“好吧,待我游过河去把船驾过来”。
我牵着她来到河边。
“你到河坡那边去,船过来我再喊你”。她知道我是叫她避开,我要脱了衣服下河。
“我又不看你”。她随即转过身去。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,立着没动。
过了好一会,我才轻轻地脱掉上衣,刚褪下一半裤子。许是见没有动静,她突然转身,说“你快…”,见此情景,她一把扯过我的衣服,掩着面孔,羞得蹲在了地上,我一头扎进了河里。
昏暗的光影下,她的脸面看不太真切。清秀的轮廓和洒满光晕的披发,还是那般熟悉。许是因我长久的凝视,她似乎有些羞涩和不安,有意地把目光转向窗外,全无少女时代的大胆和傲气,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。
记得也是在夏天。晚霞烧红了西边的天空,村外的树林远远看去被映照得一片彤红。我从河里洗完澡往村里走去。在经过树林时,看见凤娇倚在一棵古楝上。不待我走近,她装着没看见的样子,把身子转向林丛。那时她已上了高三,在离村很远的镇子上。而我已于先一年考上省城的大学。不知是长大了的缘故,还是好久不在一起,我们都显得很拘泥,碰了头话没说上一句脸倒先红了一阵,全无先前的单纯。
我踌躇着走到她跟前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,周围沉寂得只有夏虫的啾鸣。
“等谁?等人么?”,我分明知道她是在等我,却无话找话地说了一句废话。
“等谁?不等谁”。她这才慢慢地转过脸来,拿眼扫了我一眼说道。从她眼里似有一丝责备和哀怨。
“我妈又跟我说了我和望坤的事,他家里已托人这几天要来上门,我不知道该怎么办?”。她似在征求我的意见,又好象在自言自语。望坤家和凤娇外祖父家是世交,望坤人很机灵,就是上学不入门,已下学两年,跟着凤娇的外祖父学功夫,一直都住在凤娇的外祖父家里,练拳练腿之余也相跟着做些农事。凤娇曾跟我说过她不喜欢望坤。那时还小,觉得她是说着玩的,没当回事。因为还在凤娇没上学时就被说给了望坤,我们那里一直都有指腹为婚的习俗,打小就知道凤娇是望坤的媳妇。现在看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,想必是真的。不由想起有一次我和她在村头玩得很晚,我们一人手里还捧着一个吃晚饭的饭碗,直到月光当头。凤娇妈找来,不声不响地站在我们身后,我们还浑然不晓。记得凤娇妈当时说了一句“你们在搞对象呀?这么晚了也不怕别人笑话,真不知天地日月”。当时我的心里腾腾乱跳,一起身飞也似的跑了回去。其实当时我们尽在说些学校里的事情,根本不晓得是在谈恋爱,只是都觉得两人在一起很好玩的。自凤娇妈说过之后,我们反倒相互回避,但心里都存念着对方。就是那天过后她给我说的她真的不喜欢望坤。
“回了他呗”。我说的很干脆,心里也是这样想的。我看到她的眼睛忽然一亮,但在瞬息间就消失了。
“其实已经定了,聘礼都下过了”。她轻声地说道,象是在说给自己听,其实我也听到了,听得很真切,尽管她说的声音很小。
“唉…”,她长叹了一口气。
“你已经走了,说不定我会一辈子留在这里”。叹过后她接着说道。
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答她,呆呆地立在她的面前,沉默着。
“你还会想我吗?”。她突然扬起头,直视着我的眼睛。
这时前面走来一群人影。不等我回答,她丢下话一转身向夜色里快速地走了。
直到服务生又一次送来酒水和甜点,我才发现自己的失态。忙端起一杯啤酒,举在眉头。
“喝吧”。我为她要了一杯“蓝贵人”。高脚杯在迷离的光影里散发着光点,杯里的酒蓝里透着紫晕,很温情也很浪漫的那种。是我特意为她点的,在我记忆中,酒的颜色与她过去常穿的那些青蓝色衣服一个色调。当然,我并不想她看出我的用意。
她转过身来,还是微低着头。伸手拿过酒杯,放在唇边轻呷了一口。
“谢谢”,她说。声音低低的,没有一点生气,一如她憔悴的脸庞。
记得在乡下时,她就喜欢新奇的东西。一本电影画报、一支发卡,甚至一本小人书都叫她激动不已,或许是少女与生俱来的浪漫情绪。我想她不会是不喜欢这里的气氛。因为我们刚进门时,在她眼神里明显地表现出了一丝兴奋。当然是不经意的一瞬间。我听说过她也去过不少地方,或许也见过一些世面,不然我是不会带她到这种地方来的,因为我不会让她尴尬。她果然显得很从容也很自然,一点也不拘泥,不象是初次上这样的地方来。
“你还是那般,一点没变”。她忽然抬起头来,正眼看着我说道。我看见她的眼睑在暗光里朦胧一片。
“那儿没变”。我不知她所云,拿眼探询似的望着。
“唉…”,她长叹了一口。与多年前的那声叹息很象,连声调都一样。她将眼神从我身上移开,再次投向窗外。
“明早我就走了,望坤的事劳了你几天,真得好好谢你”,忽然她说。
她和望坤结婚的事虽然我多年后才得知,但一点不感到意外。望坤常年在外做生意,前不久缠上了一件官司。凤娇找来,我上上下下跑了一大圈,终于作了了结。当然也赔上了几桌酒席和一大堆笑脸。
“没什么,跟我还说这些”。她看出我对她的道谢有些怪罪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脸色微微地泛出一抹红晕,不知是因为我的话还是酒的缘故。
对眼前的这个女人,我觉得是有愧的。在乡下的那段日子,我们有过朦胧青涩的感情。那时虽然不怎么明了,但心底里都填满了对方,清纯的情感就象村外的那条河水。我知道自我考上大学离开后,她的日子就灰暗了起来。虽说后来她考上了县师范,但还是回到了从前的那个地方,还是和她不喜欢的人成了家。不知她作何想,这个想法总象一团棉絮塞在我的心里。
“走吧”。我渴下最后一杯酒,站起身来。她似乎犹豫了一下,站起来把“蓝贵人”一饮而尽。
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,风在深秋的夜里很是冰涼。我拉过凤娇把她裹在风衣里。她轻轻的一抖,象被风拽了一下,还是顺从地依在我的怀里往前走去。
宾馆的客房温暖了许多,只是光线还是那样黯淡,跟刚才离开的酒吧没多大差别。
“去洗吧”。我为她放好热水,打开换风扇,催促着。同时随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。我今天的举动殷勤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,和房里的光影一样充满了暧昧。
“你回去吧,不早了”。她见我没有要走的迹象,望着门说。
“还是等你洗过了我再走”。我坚持着。她站起身来,望着我笑了笑,羞赧的样子不象是三十多岁的少妇。
她走进去,过了好大一会才听到洗浴的响声。我的思绪也随着流水的声响飘摇起来。
那年暑假,是我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夏季,我记得很清楚。凤娇还在外镇上上学,因临近毕业学校没有放假。我回去后几天没见到她,心里空落落的。在一天夜里,不是周末她却回来了。她妈妈突然到我家来说让我到她家去一趟,说是凤娇回来了,又说是有道题不会叫我去看看。我心里一阵狂跳,当即就跟了去。
一到她家,就看到望坤也在。心里怔了一下,没来得及多想,就说:“望坤你也在呀”。
望坤突突地嗯了一声,声音象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。
这时凤娇从她的房里走出来,冲我嫣然地一笑,说:“你等会,我先洗个澡”。随即转身进去关上了房门。这时我看到望坤眼里好象冒着一股火,默默地拉开大门走了出去,临出门把门狠狠地摔了一下。
就在那天夜里,在凤娇盈满清香的房里,我进去不一会儿,她突然捻息了煤油灯盏,在我惶恐的片刻,从书包里搜出一支蜡烛点上,烛光把她的脸照得通红。她大胆地注视着我,我一反过去的胆怯,迎着她的目光,站起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,几乎在同时我们忘情地拥吻了起来…
电视里突然传来一阵《致爱丽丝》的旋律,悠长的萨克斯在深情地低诉。房里的水声时停时起,凤娇的这个澡好象洗了几个世纪。这时忽然有个毫无迹象的念头在我心里一闪,或许她和我此刻都在想着同一个问题:是她该出来,还是我进去?